南下前一日,吹笙在酒楼定了一间包厢。
最里面靠窗的位置,偏僻幽静,无人打扰。
都是熟悉的人,阮青与马流云分坐在吹笙两边。
明明儿时有过几面之缘,也算同僚了几年,如今两人寒暄都透着几分客气的生分。
吹笙说话,她们总是要应的,一时气氛还算融洽。
忽有沉稳的脚步声从廊外传来,不疾不徐,厢房的门被人叩响。
竟是靖澜。
她大步跨进包厢,穿了一身黑金衣袍,低调威严。
“拜见陛下。”三人屈膝跪地行礼。
靖澜径直在上首的位置坐下,摆摆手,“都不必多礼。”
目光扫过满桌的酒菜,最后落在吹笙身上,“听闻陆卿设了饯行宴,朕便不请自来了,打扰你们宴会,都随意些。”
“是。”
在包厢内候着的店小二被吓傻了,勉强站稳,腿脚却是控制不住颤抖。
谁能想到这是皇帝,连抬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。
靖澜抬手示意,内侍便接过小二手中的酒水,说道:“在旁边候着,结束之后自然让你出去。”
靖澜端起面前的酒杯,说道:““朕先敬陆卿一杯,此番南下治水,水路崎岖,
——敬你为万民趟过这道难关。”
“是为臣职责所在,谢陛下。”吹笙举杯,阮青与马流云也跟着起身,三人同饮。
一时间,君臣合宜。
内侍躬身添酒,靖澜指尖捏着杯柄,目光漫过席间。
落在马流云身上。
靖澜垂眸抿了口酒,觉得有些意思。
先帝还在位,这位刑部尚书的嫡孙女便进了卫尉司。
少年英才,能称上一句天之骄女。
靖澜即位,朝堂的秤得重新摆,马家决不能再出一位重臣。
这马流云就在六品小官的位置上晾了好几年。
本以为已经该沉寂了,如今看来,还是还想往上挣的野心。
靖澜指尖在杯沿上重重摩挲了下,心中冷然道:可惜了。
宴席临近尾声,车队已在城门外候着。
靖澜起身,厚重的宽袖扫过桌沿。
“那朕便祝陆卿一路顺遂。”她顿了顿,语气中难得多了几分松弛。
“若能年节之前召回,正好赶上朕的大婚。”
“臣,定不负重托,必竭尽所能。”吹笙躬身行礼,如玉一般的脸颊似在发着光。
“朕在云都,等着你的好消息。”
说罢,她竟真的起身离座,内侍想上前劝阻,被靖澜挥手制止。
竟不顾帝王威严为臣子送行,就算仅仅是包厢外的几步路。
*
阮昭昨日就从庄子上回来了,便关在自己的院子里,一步没踏出去过。
像在躲着什么洪水猛兽。
今日才听说,阿姐和她午间就出门了,心下松了一口气,再闷着,人都要傻了。
慢悠悠踱进花园中。
让侍从搬来软榻,躲进树荫里,微风拂过带走夏日的暑气,闲适地在梧桐树下小憩。
半躺下来。
阮昭呆愣盯着头顶的叶子,一片叠着一片,被风推着轻晃。
日光从叶缝里漏下来,印在青砖上洒下碎金似的光斑。
最大、最圆的那个恰好就印在他的手边。
他轻轻地用指尖描绘它的轮廓,只敢胆怯地在边缘虚虚划着圈。
困意像是潮水一般涌上来,意识陷入混沌的前一刻,他竟然在想。
——原来月亮也是热的。
“醒醒,醒醒,公子。”侍从轻声唤醒他:“大人回来了。”
阮昭的眼皮猛地掀开,被吓得坐直身体,胡乱将衣襟上的褶皱扯平。
一边手忙脚乱,一边问:“她们到哪儿了,我现在该躲在哪里吗?”
“别躲了。”
背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。
“阿姐!”阮昭猛地退后几步,慌里慌张就往树后面藏。
阮青看他一副掩耳盗铃的模样,语气带了点无奈:“人没在。”
“幸好、幸好。”阮昭拍拍胸口,长长舒了口气,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