涪翁往脸上抹了把灶灰,又扯了块粗布头巾胡乱裹住半张脸。
竹篮里的药杵撞着铜铃叮当响,他蹲在程高面前,替徒弟理了理补丁摞补丁的青衫:待会儿别总绷着肩,像被狼盯着的兔子。程高喉结动了动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腰间针囊——那里面除了常用的银针,还藏着三枚淬了朱砂的细针。
王二狗抱着个装满糖人的竹筐从洞外跑进来,发梢沾着晨露:师父!
山脚下的牛车到了,车把式说老邱的鱼干早备好了!
三个人的影子被初升的太阳拉得老长,混在进城的人流里。
涪翁的竹篮晃着,铜铃碎响像撒了一地的星子。
程高跟在他身后半步,眼角余光总往街角的茶棚扫——那里坐着个戴斗笠的汉子,正是昨日在茶棚接头的。
王二狗蹦跶着往糖人堆里插小旗子,经过仁和堂朱漆门时,竹筐里的麦芽糖香飘进去,引着几个药童探头。
哟,新到的江湖郎中?仁和堂的门童斜倚门框,手里的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,咱这小庙供不起活神仙,要摆摊去西市。涪翁抬头,目光扫过门楣上仁和堂的鎏金匾额,落在门童腰间的玉牌上——半枚残缺的莲花纹,和山寺后墙那道刮痕一模一样。
他咧嘴笑出两排黄牙,从竹篮里摸出把艾草:小哥通融通融,我给您瞧瞧这手——他抓住门童手腕,拇指按在太渊穴上,脉浮而弦,夜里总咳醒,枕头边准摆着蜜饯罐子。
门童脸色骤变,下意识要抽手,却被涪翁捏得生疼。
程高赶紧上前作揖:我师父嘴笨,就爱显摆这点本事。他袖中银针轻颤,分明感觉到师父指腹下的力道在变——那是在试门童体内是否有控心术的余波。
门童甩脱手后退两步,撞翻了药柜上的药碾子:进去!
进去!
正堂里飘着浓郁的艾香,七个药柜从东墙排到西墙,每个抽屉上都贴着工整的楷书标签。
最里间的柜台后,个穿月白长衫的中年人抬起头。
他手里的《汤液经》翻到一半,目光扫过涪翁时,瞳孔微微收缩——正是上个月在云隐寺山门外,往香客茶盏里撒药粉的游方使。
老丈看什么病?掌柜的声音像浸了蜜,本店坐堂医张大夫最擅治......
治瘫。涪翁打断他,竹篮往桌上一放,后巷李阿婆,瘫在床三年了,儿子挑着她来的。他冲门口努努嘴,程高立刻出去,扶着个蒙了蓝布的板车进来。
蓝布掀开,露出个枯瘦的老妇,眼神浑浊得像蒙了层灰。
掌柜的手指在柜台下蜷成拳,面上仍带笑:张大夫去外诊了,我......
不用大夫。涪翁从针囊里抽出三根亮白的银针,我来。他掀开老妇的裤管,足三里穴上有块暗红的淤痕——那是前日他暗中留下的标记。
银针入穴的瞬间,程高看见师父的睫毛颤了颤。
第一针下去,老妇的脚趾动了动;第二针阳陵泉,她的膝盖微微抬起;第三针委中穴,本该有酸麻感顺着腿往上窜,可老妇的眼皮却重重垂了下去,像被人抽走了最后一丝生气。
假的。涪翁突然笑出声,笑声震得梁上的蛛网直颤,这瘫是装的?他反手从针囊深处摸出枚古铜针,针身布满细密的纹路,在阳光下泛着暗黄的光——这是他从焚毁的天禄阁废墟里捡来的,当年淳于意用过的寻踪针。
铜针扎进老妇曲池穴的刹那,程高看见师父的太阳穴突突直跳。
老妇的手背暴起青筋,原本浑浊的眼底闪过道幽蓝的光。
那光像条蛇,顺着铜针往涪翁指尖钻。九宫脉理......涪翁低声呢喃,指腹按住老妇内关穴,果然是你们的控心术。他突然拔针,老妇地尖叫,惊得药柜上的瓷瓶叮当乱响。
程高趁机扯着嗓子喊:各位街坊瞧清楚!
这老阿婆的瘫是被人下了迷魂术!
仁和堂的针能控人心神——话音未落,掌柜的已经掀了柜台,手里握着把淬毒的柳叶刀:哪来的野郎中妖言惑众!
给我赶出去!王二狗早挤到人群里,装作被推搡的模样,竹筐里的糖人撒了满地。
他弯腰捡糖人时,袖口的纸包轻轻一抖,浅粉色的药粉像雾似的散在掌柜脚边。
掌柜的刀刚举到半空,突然踉跄两步,扶着药柜直晃。
他的脸涨得通红,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响声,手里的刀当啷落地。九......宫......归......他指着涪翁,瞳孔逐渐涣散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