建宁六年冬,十月十八,辰时三刻。
张氏堡外三里处的土坡上,曹操勒马而立。他今日未着全甲,只穿一领玄色鱼鳞铠,外罩猩红战袍,头戴武冠,冠侧插着一根雉羽。晨光从东方斜照过来,在他肩甲上投下冷硬的光斑,也将他身后那两千精骑的影子拉得很长,如一片移动的森林。
骑兵是昨夜子时到的。
三千北军铁骑,一人双马,从河内郡一路奔袭而来,马掌包裹麻布,蹄声沉闷如远雷。他们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完成了对张氏堡的合围——东面堵住通往钜鹿郡城的大道,西面卡死漳水渡口,南面控制官道,北面沿河布防。
此刻,这支军队肃立无声。
只有战马偶尔打响鼻的声音,还有旌旗在晨风中被扯动的猎猎声。士兵们手持长戟,腰悬环首刀,背挎强弩,铁盔下的眼睛齐刷刷望向堡墙。那种沉默比呐喊更慑人,那是经过严格训练、见过血、打过恶仗的精锐才有的气势。
曹操身侧,曹仁、夏侯尚、戏志才三人并骑。
“明公,”戏志才眯眼看着堡墙上隐约晃动的人影,“时辰到了。”
曹操点头,缓缓抬起右手。
身后,令旗官举起一面黑旗。旗面绣着白虎图案,在风中展开时,那白虎仿佛要跃出旗帜扑向敌阵。
“弩!”
传令兵纵马前出,拖长声音高喊。
阵前两排弩手同时上前三步,单膝跪地,从背上取下蹶张弩。这是北军制式装备,弩臂用桑柘木复合而成,弦是牛筋浸泡鱼胶反复捶打,弩机是青铜铸造的“郭”,望山上有刻度,可调整射角。每张弩需要脚踏臂拉才能上弦,射程可达一百五十步。
五百张弩同时抬起,弩矢斜指天空。
“放!”
嗡——
不是弓弦声,是五百张强弩同时击发时空气被撕裂的尖啸。五百支弩箭腾空而起,在空中划出弧线,越过三百步的距离,如乌云般罩向堡墙。
但箭矢没有射向人。
它们全部射在了堡墙前一丈处的空地上,整整齐齐扎成一排,箭羽在晨风中颤动。每支箭杆上都绑着一卷帛书。
“停!”
弩手起身,后退,回归本阵。
整个过程不到二十息时间,干净利落,如臂使指。
堡墙上,张佑扶着垛口,手指捏得青砖簌簌落粉。他看得清楚,那些弩箭的落点几乎在一条直线上,最近的离墙根九尺,最远的不过一丈二。这不是流矢,这是示威——曹军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堡内:我们的弩,说射哪里就射哪里,说射多远就射多远。
“父亲……”张武声音发干。
张佑摆了摆手,对身后道:“去,把箭都捡回来。小心些,别碰断了箭杆。”
十几个部曲用绳索坠下墙,飞快地将弩箭拔起,连箭带帛捆成捆,再用绳索吊上来。很快,五百卷帛书堆在了张佑脚边。
张佑蹲下身,解开其中一卷。
帛是上好的齐纨,洁白柔软,展开约一尺见方。上面的字是用隶书写就,墨色漆黑,笔画刚劲如刀:
“大汉讨逆将军、领司隶校尉曹,告冀州钜鹿张氏佑并堡中将士百姓书——”
开篇就是官衔,讨逆将军是军职,司隶校尉是监察官,两个头衔压在一起,表明来者既是统兵大将,又是奉皇命行事的钦差。
张佑继续往下看:
“盖闻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;率土之滨,莫非王臣。自光武中兴,汉祚延绵二百载,恩泽广被,德化流行。凡我臣民,皆沐圣恩,得享太平。”
“然自中平以来,吏治渐弛,豪强坐大。兼并之风日盛,流离之民渐多。黄巾蜂起,祸乱九州,岂非土地不均、民生困苦所致耶?”
看到这里,张佑冷哼一声。旁边张猛凑过来问:“家主,上面说什么?”
“说黄巾之乱是咱们兼并土地逼出来的。”张佑冷笑,“继续看。”
“今天子圣明,洞察时弊。颁度田之令,行均平之政。此非夺民之产,实为固国之本;非损豪之利,实为救民之苦。令行天下,万民称颂,唯冀州张氏,拥私兵,据坞堡,抗王命,逆天时。”
“本将军奉旨讨逆,本应雷霆一击,犁庭扫穴。然念及堡中将士百姓,多是被裹挟蒙蔽,罪不至死。又闻张氏累世居此,向有善名,开仓赈灾,修桥铺路,乡里称贤。故网开一面,予尔等自新之机。”
张佑的手指在帛书上摩挲,指尖能感觉到墨迹微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