与增设女科的谕旨,由快马驿卒送往各州府,张榜公告。消息一出,天下哗然。寒门士子欢欣鼓舞,奔走相告;世家大族则如丧考妣,暗中串联,怨声载道;而深闺之中,那些读过书、有才情的女子,更是心潮澎湃,仿佛看到了一线前所未有的微光。尽管非议重重,甚至有几名老臣在朝会上捶胸顿足,痛心疾首“牝鸡司晨,紊乱纲常”,但在沈如晦的冷眼与苏瑾按剑立于殿前的威势下,终究未能掀起太大风浪。
紧接着,清丈田亩的政令伴随着手持尚方宝剑的“清田使”和精锐兵卒,开赴各地。阻力果然巨大。江南、河东等地,不断有世家煽动佃户闹事,阻挠丈量,甚至发生了几起殴打清田使、焚毁田册的恶性事件。苏瑾麾下的忠义军雷厉风行,迅速弹压,为首者立斩,胁从者严惩,家产抄没。几番血淋淋的镇压下来,反对的声浪终于被强力压制下去,清丈工作得以艰难推进。
吏治整顿也随之展开。王禹新官上任,手段凌厉。都察院接到雪片般的举报信,经核实后,一批贪赃枉法、民愤极大的官员被迅速革职查办,抄家流放。同时,第一批“养廉银”也发放到了一些偏远清苦地区的官员手中,虽不能杜绝贪墨,却也多少安稳了人心。官场风气,确有为之一肃的迹象。
互市之事进展最为顺利。陇西的马市、滇南的茶市、胶东的海货市相继开张,商旅云集,货殖繁盛。关税收入源源不断流入国库,缓解了新政带来的财政压力。百姓也能以更合理的价格买到外邦的皮毛、香料、骏马,生活似乎多了一丝活泛的生气。
时光如水,悄然流逝。秋去冬来,又至次年春夏。
新政推行已近一年,其成效与阵痛,同样明显。
这一日,初夏的微风中,沈如晦轻车简从,只带了阿檀与数名便装侍卫,悄然出了宫门,来到京郊一处去年才由朝廷分得土地、建立起的新村落。
村名“安业”,取安居乐业之意。放眼望去,阡陌整齐,秧苗新绿,水渠潺潺。村头古树下,几个老人正坐着闲话,孩童嬉戏追逐。见到沈如晦一行人衣着气度不凡,村民有些拘谨,却并无惧色。一位里正模样的老者上前,恭谨而不失分寸地询问来意。
沈如晦只说是路过看看,询问收成、赋税、生计。老者见她和气,便打开了话匣子:“托皇上和摄政皇后娘娘的洪福!去岁分了这地,头年免赋,收成虽不算顶好,但一家人总算能吃饱饭了。村里还办了社学,娃儿们也能识几个字……就是春耕时,畜力还是不足,若是官府能再贷些牛马或是好农具,就更好了。”
言辞朴实,带着希望,也带着切实的困难。沈如晦静静听着,偶尔问一两句。阳光透过树叶缝隙,洒在她沉静的脸上。
离开村落,回宫的路上,阿檀低声道:“娘娘,看来新政确有惠及百姓。”
沈如晦微微颔首,却又摇了摇头:“这才一年,勉强温饱而已。路还长。吏治仍需整顿,清丈出的土地分派要更公平,互市管理要防微杜渐……”她顿了顿,“还有那女科,今春第一次开考,各地报上来的女子,不过百余人,最终入文华馆者,仅七人。”
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涩然。打破千年桎梏,岂是易事?
然而,当她回到宫中,看到案头堆积的奏章中,那一份来自江南的密报时,眉头却微微蹙起。密报称,江南几个被清丈田亩、罚没颇多的世家,近日往来频繁,似有怨望,甚至有人暗中提及南方瘴疠之地“或有旧主”……
萧珣。
这个名字,如同一个冰冷的烙印,即便隔着万里之遥,依然能传来隐约的寒意。
沈如晦放下密报,走到窗前。暮春的风温暖和煦,带着御花园里繁花的甜香。她极目向南望去,目光仿佛穿透重重宫墙,越过千山万水,落在那片蛮荒闷热的土地上。
新政推行,江山渐稳,百姓拥戴,权力巅峰。
但暗处的眼睛,从未闭合。脚下的路,依旧布满看不见的荆棘。
她缓缓吸了一口气,再缓缓吐出。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锐利。
无论前路还有多少明枪暗箭,多少未了的恩怨,多少潜伏的危机,她既已执棋在手,便只能,也必须,继续走下去。
为了母亲的冤屈,为了沈家的清白,也为了这片土地上,刚刚看到一丝熹微晨光的、无数个“安业村”的希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