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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鸣捧着玉算筹和简册,随着人流步出压抑的大殿。殿外的空气带着初春的微寒和草木萌发的清新,让他精神为之一振。然而,这份轻松并未持续多久。
一个身影悄然靠近,带着一股淡淡的、混合着香料与皮革的气息。是郤芮。这位以智计闻名的强卿,脸上带着惯常的、看似和煦的笑容,眼神却深邃得如同古井。
“恭喜周大夫,太卜玄衣加身,一步登天啊。”郤芮的声音不高,恰好能让周鸣听清,又不至于引起远处他人的注意。他伸手,极其自然地替周鸣整了整玄衣那挺括的立领,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拂去一粒并不存在的灰尘。他的手指不经意地划过玄衣内襟一处微不可察的凸起——那是周鸣自己缝制的、记录关键观测数据和心算公式的密袋。
周鸣的身体瞬间绷紧,但面上却不动声色,微微颔首:“全赖君上信重,郤大夫提携。”
郤芮的手并未收回,反而轻轻拍了拍周鸣的肩膀,力道恰到好处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亲昵与掌控。“提携?”他轻笑一声,声音压得更低,如同耳语,“周大夫过谦了。君上慧眼识珠,看重的是你这颗‘算天算地’的玲珑心。只是……”他话锋一转,眼中那点笑意瞬间褪去,只剩下冰冷的锐利,“这晋阳宫阙,非是演算的沙盘。今日座上宾,他日局中子。六卿之争,方启序幕。一步错,满盘皆输。周大夫这身玄衣,是护身符,亦是……催命符。”
他的话语如同淬了冰的针,精准地刺入周鸣刚刚因受封而略有松弛的神经。六卿倾轧,波谲云诡。他周鸣今日得宠,是因为他的“算”有用。若他日他的“算”威胁到某位卿族,或他本人成了权力博弈的阻碍,这身玄衣顷刻间就会变成裹尸布。郤芮这是在提醒,也是在警告,更是一种隐晦的招揽——他需要周鸣认清自己的位置,以及谁才是他真正的依靠。
郤芮的目光扫过周鸣手中那束温润的玉算筹,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。“这玉筹,乃北疆昆仑美玉所琢,天生蕴藏灵机。望周太卜善用之,为君分忧,为国谋福。”他刻意加重了“为国谋福”四字,意味深长。说罢,不再停留,玄色深衣的下摆拂过殿门旁冰冷的青铜冰鉴,发出轻微的沙沙声,转身融入渐暗的暮色之中。
周鸣独自立在太庙高高的台阶之上,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将他玄色的身影拉得细长,投在冰冷厚重的青石板上。郤芮的话语如同毒蛇的嘶鸣,还在他耳边萦绕——“座上宾…局中子…催命符…”每一个字都带着权力的血腥味和晋国宫廷特有的冷酷。他低头,目光落在手中的玉算筹上。冰冷的玉石触感透过指尖传来,那隐藏的河图微雕图案在脑海中无比清晰。
“算天算地易,算人心难。”一个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,那是属于数学家的绝对理性在剖析着自身的处境。龟甲上的裂纹可以测量,星轨的偏移可以计算,土地的产出可以统计,甚至戎狄入侵的路线概率也能建模推演。他将概率模型伪装成“卜筮”,将统计调查包装成“望气”,用逻辑推理取代神谕,在这个蒙昧与智慧交织的时代,他小心翼翼地播撒着理性的种子,为自己挣得了一席之地。
然而,人心呢?晋献公那冕旒之后深不可测的眼神,六卿之间无声的暗流汹涌,郤芮那看似提携实则掌控的警告,还有那些太庙中未曾露面却必然存在的、对他这“异邦邪术”充满敌意的本土卜史……这些,都是无法用单纯的数据模型完全捕捉的混沌变量。人心的贪婪、恐惧、野心、猜忌,构成了一个比任何天体运行或战场态势都复杂万倍的非线性系统。
他轻轻摩挲着玉算筹上那隐秘的纹路。“此身已入局,”他对自己说,目光投向远处晋阳城郭在暮霭中起伏的轮廓,那里灯火初上,如同黑暗中蛰伏的巨兽睁开了眼睛,“唯以数理为刃,剖开这混沌之世。”这不再是寻求生存的权宜之计,而是他在这历史洪流中为自己选定的道路。数学,是他唯一的武器,也是他存在的证明。无论前路是荆棘还是深渊,他都必须用这冰冷的逻辑之刃,为自己,也为那些因他智慧而改变的轨迹,杀出一条路。
夜色彻底吞没了大地,深蓝的天幕上,星辰次第点亮,璀璨而冷漠。周鸣没有立刻返回被安排的馆舍,而是屏退了寺人,独自走向太庙旁一处专为观测星象而设的露天高台。夜风带着料峭的寒意,吹动他玄色的衣袂,猎猎作响。远离了殿宇的压抑和人声的嘈杂,头顶的星空显得格外浩瀚深邃。
他站在观星台的中央,摊开手掌,那十二根温润的玉算筹在星辉下泛着幽微的光泽。他并非要占卜,而是要思考,用他最熟悉的方式——建模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