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9章 《茶馆》(四)(4 / 4)

金铃链缠着钢笔在蜡纸上飞舞。他拾起飘落的纸片,北伐檄文标题旁画着两只交颈的白鹭。

"张先生来看看这个。"秦白沫突然掀开地板,油印传单的墨香扑面而来。她指尖划过《妇女解放宣言》:"女校下月开纺织课,聘了位留法的沈先生......"

话未说完,裁缝铺大门突然被砸响。张慕白将勃朗宁塞进她手中,自己抓起裁衣剪贴门而立。敲门声却三长两短——是顾先生约定的暗号。

门缝塞进张烫金喜帖,秦白沫对着光细看:"法租界沈公馆婚礼,新娘秦白沫?"她突然笑出泪花,"顾先生这障眼法......"

"是真的。"张慕白从怀表暗格取出婚书,泛黄的宣纸上印着两只朱砂画的白鹭,"三年前你假死那夜,顾先生帮我在教会登的记。"他抚过婚书上的弹孔,"本想等北伐胜利......"

秦白沫突然将婚书按在未干的檄文上,朱砂印染红了"妇女解放"四个字:"明天就办婚礼。"她扯下旗袍盘扣当请柬抛向窗外,"让租界的探子都来喝杯喜酒。"

婚礼那日,沈公馆的水晶吊灯照得通明。秦白沫戴着白纱手套的手搭在张慕白臂弯,裙摆藏着勃朗宁的轮廓。宾客举着香槟围拢时,她突然掀开头纱,白玉簪在灯光下划出雪亮的弧:"诸位,请移步地下室见证真正的婚礼——"

轰鸣的印刷机旁,张慕白展开红绸包裹的砚台。歙砚"宁为玉碎"的刻痕上,端端正正摆着两枚白鹭胸针。秦白沫将《妇女解放宣言》铺在砚台旁,蘸着朱砂写下婚书:"从今日始,你我是同志,亦是夫妻。"

当夜,租界巡捕冲进沈公馆时,只看到满地红绸和未干的朱砂。探长捡起染红的《新青年》,檄文标题旁添了行娟秀小楷:"革命与爱情,都要向死而生。"

江轮鸣笛冲破浓雾,张慕白站在甲板上为秦白沫描眉。朱砂混着雨水在她眉间晕开,像武昌城头初升的朝霞。货舱里的印刷机随波涛轻震,宛如婚礼进行时的鼓点。

"等到了武昌,我要在黄鹤楼办女校。"秦白沫对着江面梳理发髻,白玉簪将晨曦碎成金箔:"让那些被卖作童养媳的姑娘......"

江面突然炸开炮火,英国军舰的探照灯撕破晨雾。张慕白将秦白沫推进货舱,自己抓起油桶跃上甲板。火光冲天而起时,他最后望见她的阴丹士林布旗袍掠过舷窗,像只永不低头的蓝蝴蝶。

三个月后,武昌女校的银杏树下,秦白沫握着刻有"宁为玉碎"的砚台授课。粉笔划过黑板上的《与妻书》,她突然听到熟悉的咳嗽声。转身时,张慕白倚着门框,长衫下摆沾满北方的雪,胸口的白鹭胸针却亮得耀眼。

暮色漫过操场,两只白鹭掠过起义门。秦白沫的钢笔尖在婚书背面沙沙作响,将北伐战报写成新的《与夫书》。金铃链缠着张慕白刺满日期的伤疤,叮当声混着印刷机的轰鸣,惊起一树承载着新世界的雀儿,向着透出晨光的天际振翅飞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