渤海海峡的冬风,远比南方海域暴烈。
离开平潭岛的第七日,黄得功的舰队在穿越东海北部、即将进入黄海时,遭遇了今年第一场真正的冬季风暴。铅灰色的云层仿佛贴着海面翻滚压下,天空与大海的界限消失,只剩下咆哮的、墨绿色的怒涛。风不再是气流,而是实体化的、裹挟着冰晶和盐沫的鞭子,抽打着船帆和甲板上一切凸起之物。
即便是新建的“扬武级”战舰,在这天地之威面前也如同孩童的玩具。近百尺长的船身在高达数丈的浪峰与深谷间剧烈起伏,龙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。帆早已降下大半,水手们用浸透海水的粗麻绳将自己捆在桅杆或舱壁上,拼命操控着舵轮,对抗着想要将船只侧翻或打横的巨力。更糟糕的是那些改装的内河船只,它们本就不适应深海,此刻更是险象环生,一艘运载备用淡水的福船在左舷方向被巨浪拦腰拍中,船体发出可怕的断裂声,迅速倾覆,只在海面上留下几片破碎的木板和几个挣扎的黑点,转瞬便被海浪吞噬。
“扬武一号”的尾楼内,黄得功死死抓住一根固定在地板上的铜柱,才能勉强站稳。海水不断从舱门缝隙涌入,在脚下积了尺许深,冰冷刺骨。船舱内弥漫着呕吐物、海水和恐惧混合的气味。郑省英脸色苍白如纸,却仍强撑着,将身体绑在舷窗旁的木架上,透过模糊的玻璃,竭力辨认着方向。
“风向……转西北了!”他嘶声喊道,声音在风浪的怒吼中微不可闻,“陈叔(向导首领)说,这是……这是过境的寒潮前锋!扛过去……后面可能有一两天稍稳的天气!”
黄得功抹了把脸上的咸水,牙齿咬得咯咯响。出发时三十余艘船,现在肉眼可见的只剩下不到二十艘,且队形早已散乱。损失的不只是船只,还有宝贵的淡水、粮食和火药。但此刻,任何悲伤或焦虑都毫无意义,唯一的念头是活下去,闯过去。
“告诉各船!稳住!无论如何……稳住!”他对身边同样被绑着的传令兵吼道。传令兵解开绳索,连滚爬爬冲向通往甲板的舱门,刚推开一条缝,汹涌的海水便混合着狂风灌入,将他冲了个趔趄。
这场风暴持续了整整六个时辰。当风浪终于稍稍平息,铅云裂开缝隙,露出一角惨白无力的冬日时,海面上幸存的船只已不足十五艘,且都伤痕累累,帆破桅折。黄得功清点损失:四艘“扬武级”战舰尚在,但“扬武四号”主桅断裂,失去动力;改装福船损失七艘,其中包括一艘载有部分开花弹的弹药船;人员损失逾五百,多为水手和那艘倾覆福船上的陆战营士兵。
“大帅……还继续吗?”副将陈蟒嘴唇冻得发紫,声音颤抖。眼前的惨状,足以让任何理智的统帅考虑返航。
黄得功望向北方,海天相接处依旧混沌。他想起出航前林慕义的嘱托:“但求惊虏之胆,不必贪功恋战。”也想起郑省英转述的郑成功那句“汉家子弟,岂容腥膻!”。
“收拢船只,抢救伤员,修补破损。”他的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,“清点剩余物资,重新分配。告诉儿郎们,我们已经闯过了最难的鬼门关!前面就是辽东,就是鞑子的老家!此时回头,对得起死在海里的弟兄吗?对得起王爷的信任吗?对得起咱们汉家儿郎的血性吗?!”
他的目光扫过周围疲惫而惊魂未定的军官和水手:“不想去的,现在可以上那艘受损最轻的福船,带上伤员,原路返航,我黄得功绝不阻拦!想跟我去辽东,给死去的弟兄报仇,给天下人看看咱们本事的,留下来!”
短暂的死寂后,一个满脸水锈的老水手首先嘶吼起来:“老子不回去!回去了也得被海龙王笑话!跟着大帅,干他娘的!”
“干他娘的!”越来越多的人吼起来,声音起初参差不齐,渐渐汇成一股虽然嘶哑、却带着狠劲的怒涛。
舰队在残破中重新集结,缓慢向北。郑省英和向导们根据仅存的海图和牵星板,艰难地修正着航向。幸运的是,风暴过后,确有几日相对平稳的西北风,虽然寒冷刺骨,却让船只得以扬帆,节省体力。
又过了四日,海水的颜色开始变得浑浊,海鸟增多。了望哨爬上修复后的主桅,在某个寒风凛冽的清晨,发出了嘶哑而狂喜的呼喊:“陆——地!右前方!是陆地!”
黄得功冲上甲板,举起千里镜。镜头里,一片灰褐色的、起伏的海岸线在地平线上显现,如同蛰伏的巨兽。海岸边有零星的渔村和简陋的码头,更远处,隐约可见低矮山峦的轮廓。
“对照海图!确认位置!”黄得功下令,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。
郑省英和几个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