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 泥泞前线的眼睛(1938年11月12-15日)(1 / 3)

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,湘北丘陵地带的土路已被连夜的小雨泡成了泥浆。一辆没有任何高级将官标识的军用吉普,像一头沉默的铁牛,在泥泞中艰难挣扎前行,车轮不时打滑,溅起大片的黄泥。朱赤坐在副驾驶位,身上裹着一件普通士兵的旧棉大衣,目光透过车窗上斑驳的泥点,投向雾气朦胧的前方。

他没有通知任何人,只带了警卫排长小陈和两名最信任的作战参谋,悄然离开了沅陵长官部。地图和命令是冰冷的,他必须亲眼看看,他即将用来铸造“天炉”的“材料”——那些防线、工事,尤其是守卫防线的士兵们——究竟是怎样一副模样。

第一站,是新墙河北岸,第十五集团军关麟征部某师的前沿警戒阵地。这里距离日军控制的岳阳不过数十里,是“天炉”构想中预设的第一道“弹性防御”前沿。

吉普车在一片树林边缘停下,前方已无车行道路。朱赤一行人徒步穿过湿滑的田埂和灌木丛,按照地图标记,向着一处应该设有连级阵地的无名高地走去。

还没靠近,一股混杂着霉味、粪臭和淡淡硝烟的气息就飘了过来。阵地上静悄悄的,没有应有的警戒哨兵,只有几声有气无力的咳嗽从某个方向传来。

当朱赤踏上山坡,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心脏猛地一沉。

这哪里像是一个战备阵地?所谓的战壕,不过是地上刨出的几道深浅不一、弯曲扭动的浅沟,最深处也不过齐腰,沟底积着浑浊的泥水,几块破损的木板歪斜地搭在边上。防炮洞?只有几个用树枝和浮土草草掩盖的土坑,看起来一脚就能踩塌。铁丝网稀稀拉拉地拉着,很多地方已经垂到了地上。阵地上散落着空罐头盒、破布、甚至还有人的排泄物。十几个士兵蜷缩在几个稍微干燥点的土坎下,裹着破烂的棉被或麻袋片,大多在打盹,只有一两个人抱着枪,眼神空洞地望着雾气弥漫的北方。

他们的军装几乎看不出原色,沾满泥浆,许多人脚上的草鞋已经破烂,露出冻得发紫的脚趾。枪支五花八门,汉阳造、老套筒,甚至还有鸟铳,枪身上布满锈迹,随意地靠在一边。阵地上唯一一挺马克沁重机枪,枪管蒙着油布,但支架歪斜,旁边散落的弹链上,子弹也寥寥无几。

一个像是班排长的老兵,正就着一个小铁罐,用潮湿的树枝费力地生火,试图加热一点糊状的食物,烟气呛得他不住咳嗽。

“你们的长官呢?”小陈上前一步,沉声问道。

那老兵抬起头,脸上满是皱纹和污垢,眼神浑浊,看到朱赤等人虽衣着普通但气度不凡,尤其是小陈等人手始终按在腰间枪套上,他愣了一下,随即有气无力地回答:“连长……去营部开会了。副连长……病了,在后面窝棚里躺着。”

“这是什么阵地?!”一名随行参谋忍不住低吼,“鬼子一个冲锋就能上来!你们就这样放哨?”

老兵木然地看了他一眼,扯了扯嘴角,露出一口黄牙:“放哨?弟兄们三天没吃过一顿饱饭了,身上冷,肚子里更空。枪?你看那枪,能打响就不错了,子弹每人不到十发。鬼子?鬼子真要来,也就是个死。早死晚死,都是个死。长官,你们是上面来的吧?看完了,赶紧走吧,这儿晦气。”

话语里的麻木与绝望,像这湘北阴冷的雾气,浸入骨髓。朱赤没有说话,他走到那段最深的战壕边,蹲下身,用手指捏起一点壕壁的泥土。土质松软,一捏就散。

“这土质,根本撑不住炮击。防炮洞的覆土太薄,一颗手榴弹就能掀翻。”他站起身,对那老兵说,“你们连长回来,告诉他,从现在起,战壕必须挖深到一人高,至少要有之字形拐弯。防炮洞要挖进山体侧壁,用木头加固,顶上覆土要超过一米五。铁丝网要拉三层,挂上空罐头盒做响动。这些,今天就开始做。”

老兵茫然地看着他,似乎没听懂,或者说,不相信。

朱赤不再多说,他挽起袖子,从旁边一名发呆的士兵手里拿过一把工兵锹——锹头都锈钝了——走到一处位置相对较高的地方,开始用力挖掘。坚实的泥土被翻开,他的动作标准而有力。

“看什么?都过来!照着这个深度和宽度挖!”小陈低喝一声,和两名参谋也立刻拿起工具,跟着干了起来。

士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,面面相觑。那个生火的老兵愣了好一会儿,眼神里渐渐有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。他默默放下手里的树枝,走到朱赤旁边,拿起另一把锹,也开始挖。其他士兵见状,也慢慢吞吞地、迟疑地走了过来,拿起了工具。

沉默的劳作开始了。只有铁锹与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