潮湿的霉味混着墙角鼠粪的腥气,钻进李斯的鼻腔。
他蜷缩在铺着半枯稻草的地面上,粗糙的草屑嵌进掌心老茧的纹路里,像极了当年他在咸阳宫偏殿起草律法时,笔尖划过竹简的触感
——只是那时的墨香,早已被囚室里挥之不去的腐朽气彻底吞噬。
沉重的玄铁枷锁扣在手腕与脚踝,每动一下都发出“咯吱”的钝响,锁身的锈迹蹭在他单薄的囚衣上,留下暗褐色的痕迹,宛如干涸的血。
当那名身着灰衣的使者俯身低语时,李斯的瞳孔骤然收缩,花白的眉毛拧成一团。
他下意识地抬了抬右手,想习惯性地抚过胡须,却被枷锁死死拽住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稻草碎屑里。
使者的声音像毒蛇的信子,“赵府令说,李相若愿担下所有罪责,李由将军在三川郡的兵权,可保无虞”,
这句话让李斯的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,他猛地偏过头,咳了两声,浑浊的痰液里竟带着一丝暗红。
六十多岁的老人缓缓闭上眼,阳光透过囚室顶部那道指宽的缝隙,恰好落在他散乱的白发上,映出根根银丝里的污垢。
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枷锁内侧的刻痕——那是前些日子被狱卒推搡时,锁身撞到石壁留下的印记,此刻却像一把钥匙,打开了记忆的闸门。
他想起二十年前,自己穿着锦缎朝服,在咸阳宫的丹陛之下,将写好的《谏逐客书》呈给始皇帝,那时始皇帝握着他的手,笑着说“斯之才,可安大秦”;
想起统一六国后,他站在琅琊台的石碑前,看着工匠将自己拟定的“书同文、车同轨”刻进青石,海风拂过他的官帽,那时他以为自己能陪着大秦,走过千百年。
可如今,掌心的稻草硌得生疼,那些辉煌的过往,竟像一场易碎的梦。
“老臣……想单独见一见赵府令。”
李斯开口时,喉咙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,他不得不停下来,用舌尖舔了舔开裂的嘴唇,尝到了一丝咸涩的血腥味。
赵高进来时,带来了一缕殿外的桂花香
——那是咸阳宫后花园里的桂树开了,往年这个时候,李斯还能收到宫人送来的桂花糕。
赵高穿着一身玄色锦袍,袖口绣着暗金色的云纹,与囚室的破败格格不入。
他在李斯对面蹲下,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袖上的云纹,声音里听不出情绪:“李相过誉。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。”
李斯抬起头,死死盯着赵高的眼睛。
他看到赵高的瞳孔里,映着自己狼狈的模样——头发散乱、衣衫破烂,哪里还有半分当年帝国丞相的影子。
李斯的指节越收越紧,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:“赵高,罪名我担了。
是我李斯利欲熏心,勾结胡亥,祸乱大秦!我认!”
他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,
“但我告诉你,我的后代,你绝不能再利用他们,算计他们!你要保他们平安富贵,这是你欠我的!”
赵高的视线落在李斯渗出血丝的掌心,缓缓点头,语气里竟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:
“李斯兄放心。赵高在此立誓,只要李由及其子孙,不作谋反悖逆之事,我必尽力周旋,保他们荣华,平平安安。”
李斯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,后背重重靠在冰冷的石壁上,发出“咚”的一声闷响。
他忽然笑了起来,笑声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,笑着笑着,眼泪就从眼角滚落,砸在稻草上,晕开一小片湿痕。
“还记得吗?当年始皇帝派我们去巡视郡国,路过上蔡时,你还说羡慕我家乡的稻田……”
赵高也跟着笑了,只是他的笑里没有半分暖意,指尖捻着一枚从袖中掉出的桂花,低声道:
“那时你还说,要让大秦的每一寸土地,都种上最好的庄稼。让我大秦处处无盗贼,无案情,真正天下大治。”
两人笑着笑着………
两人的对话断断续续,时而提起当年在朝堂上的争论,
时而说起始皇帝深夜召他们议事时,案上温着的米酒,那些恩怨与算计,在生死的边界,竟都蒙上了一层模糊的温情。
李斯笑到咳嗽,咳得肩膀剧烈颤抖,赵高递过一块干硬的麦饼,他却摆了摆手,指了指囚室角落的破碗
——那里盛着半碗浑浊的水。
当狱卒再次进来,低声说“监国公子言,始皇帝龙体欠安,恐受刺激,不便