漠南草原的七月,本该是牧草最丰美的时节。
可当都护府的勘界队伍抵达浑善达克沙地北缘的塔拉淖尔湖畔时,见到的却是一片触目惊心的景象——三十多具尸体横陈在碧绿的草甸上,血水渗入土壤,染红了方圆数十步的草地。秃鹫在天际盘旋,狼嚎声从远处的沙丘后隐隐传来。
“又打起来了!”
北庭都护府长史徐弘基勒住战马,脸色铁青。这位出身讲武堂、追随张世杰多年的文官,此刻右手已按在腰刀柄上。他身后,两百名全身披挂的“安北军”骑兵迅速展开战斗队形,燧发短铳齐齐指向湖畔对峙的两拨蒙古骑士。
“徐大人!是札萨克部和乌珠穆沁部的人!”斥候飞马回报,“为争夺塔拉淖尔夏季牧场,从昨夜厮杀到现在,两边各死了十几个人!”
徐弘基深吸一口气,目光扫过战场。
东侧是札萨克部的骑兵,约莫百余人,清一色的枣红马,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,正操着蒙语大声叫骂。西侧乌珠穆沁部人数稍少,但个个剽悍,为首的年轻台吉额尔敦单手持弓,箭已搭在弦上。
两拨人马中间,躺着那些再也站不起来的牧人。有白发苍苍的老者,也有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。草原上的世仇,往往就是这样用一代又一代人的鲜血书写。
“传令!”徐弘基声音冷峻,“安北军前进五十步,鸣铳示警!”
“得令!”
五十名骑兵纵马前出,在距离双方还有百步时齐齐举铳。
“砰——!”
五十声铳响几乎同时炸开,硝烟升腾,惊得战马嘶鸣。刚才还剑拔弩张的双方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威势震慑,不约而同向后退了数步。
徐弘基这才催马上前,用熟练的蒙语高声道:“奉天可汗旨意、北庭都护府令!各部即刻停手!再有动刀兵者,以谋逆论处!”
“天可汗”三个字如同惊雷,在草原上空滚过。
札萨克部那壮汉脸色变了变,最终还是悻悻收刀入鞘。乌珠穆沁的额尔敦台吉也缓缓放下弓箭,但眼神里的仇恨丝毫未减。
“徐长史!”额尔敦用生硬的汉语喊道,“札萨克部欺人太甚!塔拉淖尔湖畔的草场,历来是我乌珠穆沁先祖留下的夏牧场!他们仗着人多马壮,非要强占——”
“放屁!”札萨克部壮汉操着浓重的口音打断,“这地方明明离我们营地更近!你们乌珠穆沁去年旱灾死了牛羊,今年就想抢我们的草场?做梦!”
眼看双方又要吵起来,徐弘基厉喝一声:“都闭嘴!”
他翻身下马,径直走到那些尸体中间。蹲下身,仔细查看一具年轻牧人尸首上的伤口——是弯刀从斜侧劈入脖颈,几乎斩断了半边脖子。伤口边缘整齐,力道极大。
“这一刀,是精锐战士的手法。”徐弘基站起身,目光如电扫向札萨克部队伍,“你们部里,有巴特尔(勇士)参战了?”
那壮汉神色一僵。
草原规矩,部落间的草场争端,通常由普通牧人解决。一旦出动各部供养的“巴特尔”——那些专职战斗的精锐武士,就意味着冲突升级,不死不休。
“是……是他们先动用了弓箭手!”壮汉强辩道,“你看那些中箭的,都是我们的人!”
徐弘基不再理会他,转身走向都护府的马车。车内,一位身着四品文官服色的中年官员正端坐着,面前摊开一张丈许见方的巨大舆图。图上用朱砂、墨笔细细勾勒出山川河流、湖泊沙地,以及一个个标注着蒙汉双文的部落名称。
“刘主事,”徐弘基拱手,“情况比预想的棘手。两边都死了人,血仇已经结下。”
舆图专家刘秉忠抬起头,推了推鼻梁上的水晶眼镜——这是格物院的最新制品。他原是兵部职方司的主事,精通测绘,被张世杰亲自点名调入北庭都护府,负责整个漠南漠北的舆图绘制与边界划定。
“死多少人不是关键,”刘秉忠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冷酷,“关键是要让他们明白,从今往后,草原上的每一寸土地归谁放牧,不是靠刀箭说了算,而是靠天可汗的旨意、都护府的舆图说了算。”
他手指轻点图上“塔拉淖尔湖”的位置:“根据我们三个月的实地测量、历代文献考证,以及顺义王额哲殿下提供的祖传牧地划分记载……这片草场,历史上确实更偏向乌珠穆沁部的传统牧区。”
“那札萨克部——”
“但札萨克部近二十年人口增殖,原有牧地不足也是事实。”刘秉忠扶了扶眼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