崇祯十九年九月初七,准噶尔使团下榻的归化城驿馆。
宰桑鄂齐尔图盯着手中那份盖有北庭都护府朱红大印的文书,脸色惨白如纸。文书上的每一个汉字,都像烧红的铁钉,一颗颗钉进他的眼里、心里。
“……为固北疆、敦教化、育英才……特令归附各部,凡台吉、宰桑、那颜以上贵族,须遣年十二至十八岁嫡系子弟一人,入京习文修武……限三十日内启程,逾限不遣者,削爵除部……”
文书最后,是张世杰的亲笔批示:
“此令,准噶尔部亦不例外。着鄂齐尔图宰桑,即携此令返程,转告巴图尔珲台吉:其子噶尔丹,当为表率。”
“哐当——”
鄂齐尔图手中的银碗掉落在地,马奶酒洒了一地。他浑然不觉,只是死死攥着那张轻飘飘的纸,指节捏得发白。
“阿爸?”
内室的门帘掀开,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探出头来。这少年生得眉目英挺,鼻梁高耸,一双眼睛如鹰隼般锐利。他穿着锦缎蒙古袍,腰间别着一柄镶满宝石的短刀——那是他十二岁那年,第一次亲手猎杀野狼后,父亲巴图尔珲台吉赏赐的。
“噶尔丹……”鄂齐尔图艰难地转过头,看着眼前的少年,喉结滚动了几下,“你……你先出去。”
“出什么事了?”少年噶尔丹皱起眉头,目光落在父亲手中的文书上,“是明国人又提什么条件了?还是沙俄那边……”
“住口!”鄂齐尔图突然厉喝一声,随即意识到失态,压低声音,“别提沙俄……永远别再提这两个字,至少在明国地盘上不要提。”
噶尔丹愣住了。
作为巴图尔珲台吉的次子,他从小被父亲带在身边,见识过卫拉特诸部的忽里台大会,见过哈萨克汗国使者的卑躬屈膝,也见过沙俄哥萨克头目的傲慢无礼。他从来没见过宰桑鄂齐尔图——这位父亲最信任的智囊、准噶尔部最擅长周旋于各方势力的能臣——露出如此失态的神情。
“到底怎么了?”噶尔丹走上前,从鄂齐尔图颤抖的手中接过文书。
他从小学习汉文,虽然不如鄂齐尔图精通,但阅读这种正式公文已无问题。一行行看下去,少年的脸色也渐渐变了。
读到“嫡系子弟入京”时,他眉头紧锁。
读到“削爵除部”时,他呼吸急促。
当看到最后那句“其子噶尔丹,当为表率”时——
“砰!”
少年一拳砸在身旁的榆木桌案上,震得桌上的杯盏叮当作响。他双眼赤红,胸膛剧烈起伏,像一头发怒的幼狮。
“他们要我去北京当质子?!”噶尔丹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,“我是巴图尔珲台吉的儿子!是将来要统率卫拉特铁骑、踏平天山南北的雄鹰!他们要我像条狗一样,去汉人的城池里摇尾乞怜?!”
“小声点!”鄂齐尔图急忙捂住他的嘴,紧张地看向门外。确定守卫的都是自己人后,才松开手,苦涩道,“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。天可汗……张世杰这是阳谋。他知道我们准噶尔部实力最强、心思最活,所以第一个就要拿我们开刀。”
“那就拒绝!”噶尔丹咬牙道,“我准噶尔部控弦之士三万,天山南北谁不畏惧?凭什么要听他的?”
“然后呢?”鄂齐尔图惨笑,“拒绝的后果是什么?削爵除部。这意味着什么?意味着大明会扶持和硕特部或者杜尔伯特部来打我们,意味着沙俄会趁机东侵,意味着我们准噶尔部会成为整个草原的公敌!”
他走到窗前,望着驿馆外戒备森严的安北军士兵,那些士兵手中的燧发枪在晨光中泛着冷光。
“噶尔丹,你看见塔拉淖尔湖畔的界碑了吗?你看见都护府那些官员如何用舆图和尺子划分草原了吗?你看见宴席上那些安北军如何在马背上开火铳了吗?”鄂齐尔图的声音低沉而绝望,“时代变了……草原上靠刀箭说话的时代,正在被火铳、被舆图、被文书取代。张世杰要的不是我们表面上的臣服,他要的是从根子上改造我们——让我们的下一代变成汉人,至少是心向汉人的人。”
噶尔丹沉默了。
他想起了三天前在都护府看到的马背火铳表演,想起了那支被父亲当做珍宝、却毫不犹豫献给张世杰的燧发铳,想起了鄂齐尔图宣读毒誓时那副虔诚到近乎卑微的姿态。
原来这一切,都是为了今天。
“阿爸,”少年忽然抬头,眼中闪过一丝与他年龄不符的狠厉,“如果……如果我在路上‘病逝’呢?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