额尔齐斯河上游的冬天,冷得能冻裂石头。
腊月二十九,距离汉地的小年还有六天,这片位于漠北与卫拉特交界处的荒原早已被厚厚的积雪覆盖。狂风卷起雪沫子,打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疼。方圆百里内,唯一能证明人类存在的,就是河畔那座刚刚垒起一人高墙基的寺庙工地——大明朝廷规划修建的十二座草原寺庙中最西端的一座。
负责监工的百户赵诚搓着冻僵的手,在临时搭建的窝棚里来回踱步。他是北庭都护府派来的护工队长,手下带着五十名士兵,既要保护从归化城来的汉人工匠,也要照应哲布尊丹巴派来的喇嘛和当地雇用的蒙古牧民。
“百户大人,木料又不够了。”一个满脸冻疮的工匠掀开皮帘子钻进来,带进一股刺骨的寒气,“昨天运来的三十根松木,今早清点时少了五根。这鬼地方,连木头都长腿!”
赵诚眉头紧锁:“查过了?是不是被风吹跑了?”
“不可能。每根木头都用马鬃绳捆得结实,绳子是被割断的。”工匠压低声音,“而且...昨晚守夜的兄弟说,半夜听到河对岸有马蹄声,还有...火光。”
窝棚里的温度似乎又降了几度。
赵诚抓起墙角的腰刀,大步走出窝棚。外面风雪正紧,能见度不足二十丈。工地四周用木栅栏简单围了一圈,几个哨兵抱着火铳缩在了望台下瑟瑟发抖。河对岸是一片白茫茫的桦树林,在风雪中影影绰绰,像蛰伏的巨兽。
“传令,所有人撤回窝棚,没有我的手令不得外出。”赵诚的声音在风中有些飘忽,“加双岗,火铳装药,随时准备击发。”
他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。七天前,工地就开始丢东西——先是几袋面粉,接着是工具,现在是木料。起初他以为是当地牧民偷的,可昨天在栅栏外发现的脚印却不对劲:那靴印又深又大,靴底的花纹也不是蒙古人常穿的样式。
更诡异的是,三天前派回归化城报信的两名驿卒,至今杳无音信。按说三百里路,快马两天就该到了。
“百户!百户!”一个年轻士兵连滚带爬地从河边跑来,脸上毫无血色,“河...河上游漂下来...漂下来...”
赵诚拔腿就往河边冲。额尔齐斯河这段尚未完全封冻,浑浊的河水夹着冰碴滚滚东流。在距离工地不到百步的河湾处,几具尸体被浮冰卡在岸边,随着水流上下沉浮。
三具。都是蒙古人打扮,皮袍被砍得稀烂,伤口处泡得发白。最让人心惊的是,其中一具尸体的头皮被整个剥去——那是典型的哥萨克手法。
“罗刹人...”赵诚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,浑身血液都凉了。
与此同时,往北一千八百里,外兴安岭北麓的雅克萨。
这座半年前还只是个小渔村的地方,如今已竖起了一圈原木垒成的城墙。城墙上每隔二十步就有一座了望塔,塔上挂着双头鹰旗帜,在凛冽的寒风中猎猎作响。城墙外,新开辟的空地上,几十座木屋冒着炊烟,更远处还有更多木屋正在搭建。
城堡中央最大的木屋内,炉火烧得噼啪作响。墙上挂着熊皮和鹿头,地上铺着粗糙的毛毯。长桌旁坐着三个人。
主位上的男人四十多岁,满脸浓密的棕色胡须,深陷的眼窝里嵌着一双鹰隼般的蓝眼睛。他身穿哥萨克百夫长的制服,胸前挂着一枚铜质圣像,正是沙俄东西伯利亚总督派来经营雅克萨的安德烈·斯捷潘诺维奇。
左手边是个矮壮如熊的汉子,脸上有道从额角划到下巴的刀疤,他是哥萨克骑兵队长瓦西里·伊万诺维奇。右手边则是个蒙古人打扮的中年人,但细看就会发现他的皮袍下露出俄式衬衣的领子——这是沙俄雇佣的布里亚特向导巴特尔。
“安德烈大人,开春前我们还能再建二十座木屋。”瓦西里灌了一大口伏特加,粗声粗气地说,“从托博尔斯克运来的第二批移民下个月就到,到时候雅克萨就能有五百个俄国人了。”
安德烈用匕首切下一块熏鹿肉,慢条斯理地咀嚼着,半晌才开口:“五百人不够。总督大人的命令很清楚:三年内,雅克萨要成为勒拿河以东最坚固的据点,驻军一千,常驻移民两千。我们要从这里,向南控制整个黑龙江流域,向西威慑蒙古各部。”
他拿起桌上那张手绘的地图,羊皮纸已经磨得发亮。地图上,从莫斯科到雅克萨画了一条粗重的红线,沿途标注着托博尔斯克、叶尼塞斯克、伊尔库茨克等沙俄据点。而从雅克萨向南,红线分成了三支:一支指向黑龙江,一支指向贝加尔湖,一支指向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