/p>
人影一拨,柱稍稍斜了一分。斜得不多,够赤兔把头重重往那柱上顶一下。它不怕疼,它怕那根柱把它主人的“眼”压暗。它的额皮在这一顶之下起了一线红,那红被雨一洗,散开。
“赤兔——”魏延忍不住低骂一声,骂意里全是疼。张辽咬住牙根,背上的筋像弦。他知道:马比人更敏感;劫先压马,马便替主挡。他眼里一热,热被他咬碎。
“收——”荀彧再次开口。郭嘉闭目,指尖在袖里轻轻一掐。司天监手中杓猛地往后一回,“撤‘位’两分,留‘影’一分。”
柱因此退回云腹,退得很慢,像不甘心地被人从水里一点点拉起来。退到半截,它忽然惨白地亮了一下,亮得像有人在黑布底下猛地将刀抽出又塞回去。雨于是真正落下——这一回不是点,是线,是帘,是血与水与盐一起铺下来的红。红不浓,红很薄,薄得像一层纸,却密密地贴在人与马与刀的上面。
鬼神当泣血。不是天哭,是人心在雨里一起往外吐了一口气,那气里有血的味。鼓手们的手不约而同地重了一拍,重得像在自己胸口砸了一拳,又稳住。
“撤阵。”陈宫扇骨合,“按原路退,记步。”他看一眼吕布——那人仍立在柱退去留下的空里,戟横在膝,肩微沉。眉心的那朵红没有散,它安安静静地在那里,像一枚贴在皮上的印。
“主公。”张辽压着嗓,“可否后退半步?”
吕布没有动。他只是把指背放在戟脊上,极轻地抚了一寸。那一寸抚过去,他的掌心不再冷。他低声吐出一个字:“在。”
陈宫明白。他点头,不再劝。“在”字落地,他反而安心:只要“在”,便不被“位”带走。
曹操远远看着,袖在风里微动。他忽而笑了一下,笑意辛辣:“他在门外。好。”程昱拱手:“主公之‘忍’,今日又多一寸。”荀彧瞥他:“忍不是为他,是为天下。”曹操点头:“都一样。”他转身进帐,绞盘绳一寸寸松,旗一寸寸垂,像把一口气长长吐出,吐到天将黑。
袁绍伞盖下汗冷,沮授向前一步,低声:“今日不乱,明日可战。”文丑摸了摸唇边没擦干的血,点头,牙关仍紧。他瞧了一眼河心,眼底有火,火被雨一层一层压住,仍不灭。
——
暮色将临。云并未散,只把最重的一层匀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,像有人把一盆黑水倾成了极薄的一层,涂满天面。浮屠的影退了一半,另一半仍在河心像一根细细的针,扎着人的眼角余光。
并州回营的路,比午前更窄。赤兔走得极稳,蹄必踏蹄,步必寻步。走到活门尽头,它忽然停了一瞬,把鼻尖在吕布的手背上重重抵了一下。那一点抵里满是惊与疼,又满是傻傻的倔强。
吕布把那只手抬起,按在它的额上。他的指背轻轻一弹。
“铮——”
声极轻,不为外人听。它像从一间黑屋的角落里传出来,落在两只活物的骨头里。赤兔耳翼缓缓舒开,像一盏极小的灯被风轻轻照了一照,又稳住。
“今日之劫,”贾诩在陈宫耳边低声,“未尽。明日,恐更狠。”陈宫点头:“狠,不在雷;在‘人’。他若往前半步,便入‘神’;他若往后半步,便失‘道’。”
“他会站住。”贾诩看着那道黑金甲的背影,淡淡一笑,“他若不能站住,昨夜与今日,便不会有这三记‘铮’。”
张辽磨刀,刀口在石上“沙沙”。魏延把刀环在胸甲上轻轻一扣,叮的一声,像给自己定心。高顺坐在灯下把一条破裂的系带一针一线缝好,针脚密,手稳。他们不问“明日如何”,他们只是把今天的“缝”缝好。
营外,雨细得像尘,尘里混着极淡的血气,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人割破了手,血没滴下来,只染红了空气。狼旗不扬,旗眼暗红。陈宫展开地图,指尖一点一点按:“走缝,避心;祠与井,不住;村与庙,借人气压术。夜里不点明火,只点心火。”
“心火?”张辽抬头。
陈宫笑:“铮。”
张辽也笑。他忽然觉得,这个极轻极短的声,像某种刀比刀更锋利的东西,能把天定下来的“名”割出一条人的缝。
——
许都。夜。郭嘉咳到不能咳,才止。他靠着案角,闭眼,轻声:“撤所有暗炉,封镜,盐入库。告司天监,今晚不得再动‘位’。”荀彧点头:“奉孝,你……可还好?”郭嘉睁眼,眼底亮如湿刃。他笑:“我有病,不在今日。今日的病,在另一个人的眉心。”
“你杀他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