代赈,正是为安抚流民,冬日施工,工钱加倍,自有穷苦百姓愿意效力,反是德政。”
她顿了顿,看着萧胤:“陛下若觉此策仍有疑虑,可召相关大臣于文华阁再行详议。然今日朝会,此事需有定论,以便工部早做筹备。”
她的话,既肯定了皇帝思考的价值,又清晰地表明了此事不容拖延、必须推进的态度,最后还留了一个“再议”的台阶,可谓思虑周全,恩威并施。
放在以往,萧胤多半会顺着这个台阶下来,即便心中仍有想法,也会选择服从。
但这一次,他没有。
他迎视着沈如晦的目光,那目光里有坚持,有被当众驳回提议的难堪,还有一丝沈如晦不愿深究的、近乎怨怼的情绪。他绷着小脸,声音提高了一些,甚至带着点赌气的意味:
“朕说了,暂缓!朕是皇帝,朕觉得不妥,就不能再议吗?为何……为何事事都要按母后的意思来?!”
“哗——”
殿中彻底哗然!“朕是皇帝”这四个字,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,激起了滔天巨浪!小皇帝竟然当众质疑摄政皇后的权威,强调自己的皇帝身份!这已不仅仅是政见分歧,而是赤裸裸的权力宣示和不满发泄!
沈如晦端坐的身形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,袖中的手瞬间攥紧,指甲深深掐入掌心。她看着萧胤那张因激动而涨红的小脸,看着他那双不再纯净、染上了权力欲望和叛逆的眼睛,一股冰冷的寒意夹杂着难以言喻的痛楚,自心底蔓延开来。
胤儿……你终究,还是走到了这一步。
是谁?是谁让你变成了这样?
她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,面色沉静如水,只是那眸光,已然冷冽如冬日的寒潭。
“陛下慎言。”她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,瞬间盖过了殿中的窃窃私语,“朝堂议政,当以国事为重,岂可意气用事?淮河疏浚,关乎万千黎庶身家性命,非儿戏可言。此事,本宫与两位尚书及诸位相关臣工,已有定见。陛下既有疑虑,可私下召对详询。今日朝会,便按既定方略,准工部所请,限期督办。”
她不再看萧胤瞬间变得苍白的脸,转向工部尚书:“王尚书,此事便这么定了。具体细则,三日内报上文华阁。”
工部尚书如蒙大赦,连忙躬身:“臣遵旨!”
沈如晦不再给任何人开口的机会,直接宣布:“退朝!”
内侍尖细的唱喏声响起,百官神色各异地行礼退去。偌大的太极殿,很快只剩下御阶之上,僵坐着的萧胤,以及缓缓站起身、背影挺直却透出无尽孤冷的沈如晦。
萧胤猛地从龙椅上跳下来,看也不看沈如晦,转身就要跑向殿后。
“站住。”沈如晦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,平淡无波,却让他脚步钉在原地。
她走到他面前,居高临下地看着他。十岁的孩子,身量只到她胸口,此刻却梗着脖子,倔强地别开脸。
“今日朝会之上,陛下言行,有失天子体统。”沈如晦的声音很轻,却字字清晰,“陛下可知,‘朕是皇帝’四字,不是用来与母后、与朝臣赌气的。天子之责,在于纳谏如流,权衡利弊,以江山社稷为重,而非凭一己好恶,轻断国事。”
萧胤猛地转过头,眼圈发红,声音带着哭腔和委屈:“朕没有赌气!朕只是……只是觉得不对!为什么朕说什么都不算?为什么所有事都要听母后的?太傅说,朕是天子,是天下之主!可朕连修一条河都不能自己做主吗?!”
沈如晦心中刺痛,却依旧绷着脸:“因为你还小,因为治国非儿戏!母后所做一切,都是为了你,为了这大胤江山!”
“为了朕?”萧胤的眼泪终于掉下来,他仰着小脸,泪水混着不甘,“可是母后,你有没有问过朕想要什么?朕不想总是坐在那里,像个木偶一样,听你说话,然后说‘准奏’!朕也不想每次去文华阁,听那些永远也听不懂的赋税、边防、河道!朕累了!朕想像先帝那样,自己说了算!”
他说完,再也忍不住,呜咽着,推开挡在身前的一名内侍,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太极殿。
沈如晦站在原地,一动不动。殿外的寒风灌进来,吹动她玄色朝服的下摆,冰冷刺骨。阿檀担忧地上前,为她披上一件厚重的貂绒斗篷。
“娘娘……”
沈如晦抬手止住她的话,目光空茫地望着萧胤消失的方向。良久,她才低低地、近乎自语般道:
“他长大了……开始要‘自己说了算’了。”